05

姥爷的旧报纸 2025年09月25日

作者:胡晓峰

1999年10月1日《安徽日报》,头版鲜红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这几个大字,赫然透过书柜玻璃门直逼我的眼。这是姥爷留下的一沓旧报纸最上面的一张。

这一沓旧报纸,有些年头了,上面的1999年的,都算是新的了,最下面的还有1989年的《中国教育报》。这些报纸的边儿都黄了,也脆了,可还是整整齐齐的,按照年、月、日码得规规矩矩,用细细的麻绳轻轻地捆着,绳结打得方方正正的。手指头在最上面那堆报纸上轻轻抚摸过去,1995年的国庆,油墨味儿好像顺着时间冒了出来。

1995年,是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的我可调皮了,记得那年国庆回姥爷家。我老爱趁他出去干活儿的时候偷偷溜进书房,他的书房不大,一张木床,一把椅子,最显眼的就是靠窗的书桌。桌面亮得能照见人,就像被日子磨了好多回。书桌左边放着几本他的教学用书,而右边就是那些报纸,姥爷按照日子把报纸堆得整整齐齐的,边角都用手捋得服服帖帖,像列队的士兵。那时候的姥爷虽然已退休,可依然保持着一名教育工作者的习惯,那就是整洁!

我踮着脚去够他的报纸,手指头刚碰到报纸,就听见他在身后温和地说:“又来翻什么?我这儿又没藏糖。”他一向不爱生气,只会把我拉到书桌前,从报纸堆里抽出一张,在报纸页边空白的地方写一个老大的“国”字,那字写得可有力气了,横平竖直的,就跟他做人一样正。

“你今年已经上小学了,得要学会写字。”他站在我身后,热乎乎的大手把我的小手包住,笔尖在报纸上慢慢地划动,油墨味儿加上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成了我小时候最觉着安心的味道。“你看,这一竖要直,这一横要平,”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做人,就要像写中国字一样,得堂堂正正的,一竖一横一撇一捺都不能含糊。”

那时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很暖,报纸上的字迹洇开一点墨,像朵小小的云。他教我写 “天”,写 “地”,写“人”,写“家”,每个字都要在报纸上练上好几遍,直到他点头说“有点样子了”。那些旧报纸,就这样记下了我歪歪扭扭的笔画,也记下了他掌心的温度。

不知从哪天起,溜进书房时再也听不到那句“又来翻什么”了。那沓报纸堆得依然整齐,但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恍惚间,才发现姥爷走了已经快十年了。我还记得姥爷走的时候,什么都随他去了,只有这些报纸,被我死死拽在手里,不肯烧。这里面藏着他的影子——他整理报纸时专注的侧脸,教我写字时温和的语气,还有那句“堂堂正正”的叮嘱。

如今,这些旧报纸跟着我从姥爷家辗转到了我的新家,依然按年月码得整齐。前几天教女儿写字,她嫌白纸太硬,指着书柜说:“爸爸,用那些发黄的软一点的纸好不好?”我随手从旧报纸堆里抽出一张,并蹲下来,指着报纸上模糊的字迹告诉她:“这是你太姥爷留下的旧报纸,他以前就用这个教爸爸写字,还说我们做人要像写中国字一样,横平竖直,一撇一捺,都得堂堂正正。”

女儿似懂非懂,拿起笔在报纸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国”字。阳光落在她发顶,也落在那张旧报纸上,纸页微微发颤,像姥爷在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