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光明
冬日清晨,送女儿上学时,路过小区拐角,晨光忽然漫过来,将榉树枝桠打在东墙之上,墙瞬间成了幅流动的墨画。枝是淡墨勾的线,零星残留的深绿叶片,成了墨画里点睛的苔点;风过时,影便轻轻晃,连墙砖都似被这光影唤醒,泛着明媚的暖黄。抬头望去,天像浸过清泉的宝石,碧蓝澄澈;紫薇与榉树静伫,青树翠蔓间透着清爽,整个小区都裹在冬日特有的清雅里。
想起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此刻看这榉树影,倒也有几分相似意趣:没有浓艳的色彩,只余素净的雅致,像极了古画里留白的山水,连唐宋的温润气韵,都顺着墙影漫了出来。园林之美从不在大小,大园有亭台水榭的阔,小处如这墙影树色,也藏着一方灵气。
有了这样的好天气和光,冷冬也暖了。阳光落在脸上,软乎乎的像云朵,连呼吸都裹着清甜的暖意。陆游的“晴窗覆暖苔,寒日明丹枫”的句子,虽无丹枫,眼前的紫薇与榉树却也撑起了同样的晴日温情。回到家,那榉树影还在心头晃,总忍不住叹息:晨光照着的瞬间,日子变得更慢了一些。
算来我已在江南住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了冬日里的绿意缠绵。如今楼下的绿化也贴心,樟树、冬青、紫薇与榉树枝叶相映:樟树叶大而深绿,像撑开的小伞;紫薇树虽叶少,枝条却成丛簇拥,透着韧劲;连边上无人采摘的石榴,还挂在枝头,像灰黄的小灯笼,添了几分生动。
从前去北方,见惯了街头毫无生趣的冬树,枝桠光秃秃指向灰天,像墨笔撇下的枯笔,风过时空荡荡地响。那时才惊觉,江南的绿肥红瘦,是冬日里藏不住的温柔,是刻在寻常巷陌里的生机。
冬日最宜闲坐。忙完手上的事,我偶尔会搬张藤凳,坐在榉树与紫薇树间,手里捏本翻旧的诗词。有时静静坐着,恍惚会想起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疏朗;看楼下阿婆提着菜篮慢悠悠往回走,她先生则在家门口扶着转椅,一步一步慢慢锻炼。我十分享受这从容又寂静的冬晨,总让我心安。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书页上跳着细碎的金光,日子从容不迫,不用急着追赶什么,只自己给自己赋一份清雅。
日子像慢熬的粥,在冬日的阳光里慢慢炖着,没有喧嚣,只有榉树影、紫薇枝,还有心头沉甸甸的安稳。我明白,浪漫不需要刻意寻找,而是走过半生风雨,能自动看见。寻常日子里的浪漫,不是浓墨重彩的惊艳,而是光影掠过墙砖的暖、阿婆归家的脚步、书页间跳动的金光。这些藏在冬日清晨的美好,恰是岁月对我们最温柔的馈赠。
最珍贵的生活,不是远方的盛大,而是在冬日晨光与寂静里,就算守着一方树影,也能把日子过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