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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春天要拐个弯 2025年04月29日

廖维

拉萨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像个害羞的姑娘,被高原的风推着才肯露面。它没有江南春天那种“忽如一夜春风来”的爽快劲儿,也不像北方春天那样“风沙过后见彩虹”。这里的春天啊,非得在雪山脚下转几个弯,才能慢悠悠地来到我们身边。对了,这里的春天穿衣最有意思,街头就像个天然的时装秀场。你随便拍张照片,准能同时捕捉到春夏秋冬的穿搭。我常跟办公室的藏族同事潘多开玩笑:“在这儿想穿对衣服,秘诀就是每脱一件都得是外套。”可不是嘛,早晨裹着羽绒服出门,中午可能就剩件薄衬衫,傍晚又得把外套一件件穿回去。这种层层叠叠的穿法,反倒成了我们对春天最恰当的回应——既是对多变天气的妥协,也是对这份独特春意最好的致敬。

拉萨的春天啊,最先报信的不是枝头的嫩芽,而是那调皮的风。这风从雪山那头溜达过来,刚开始还带着冬天的倔脾气,刮在脸上生疼。可没过几天就变得温柔多了,带着点儿冰雪融化的湿润劲儿。我楼下的小扎西最爱这时候在街上疯跑,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还笑嘻嘻地说:“这风现在吹着不疼啦!”可话音还没落呢,说不定就来场春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下雪的时候倒不觉得冷,等雪化了那才叫一个冻人。不过甭管下不下雪,拉萨的阳光永远都在那儿等着,雪还没停呢,太阳就急急忙忙从云里钻出来了。这风也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蹭蹭布达拉宫的红墙,一会儿又在大昭寺广场上转圈,最后准要钻进八廓街的巷子里,跟早起转经的老阿妈们打个招呼。风里偶尔会夹着点儿沙子,但更多时候带着阳光的味道——暖暖的,干干的,像刚晒过的羊毛毯子。这时候街上的人就开始换装了,厚实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可谁也不敢全收起来,保不齐明天又得穿上。

拉萨的草木总是比内地的草木醒得晚些。直到三月末,柳枝才懒洋洋地抽出新芽。有趣的是,仅一江之隔的堆龙德庆区,虽然海拔只比拉萨高出区区50米,那里的柳树却总要晚上三五天才肯吐绿,就连嫩芽的颜色也不及城里这般鲜亮。这微妙的50米海拔差,在高原上竟成了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将春天划分出了早晚。

要说最先知道春天来了的,还得是帕崩喀的桃树。不知哪天起,光秃秃的枝头突然就缀满了花骨朵,再过几天,整片山坡都被染成了粉白色。这时候,人们最爱带着酥油茶和糌粑,在花树下铺开垫子。小孩子们满山坡疯跑,大人们聊着家常,阳光从花瓣间洒下来,在地上画出会跳舞的光斑。

拉萨的春天几乎从不下雨,这天夜里八点多,突然下了场小雨。我正在洗碗,就听见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雨滴只持续了几分钟,却已足够珍贵。那些细密的雨点落在古老的屋檐上,敲打着路面,轻轻拍在行人的肩头。雨后,整座城市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远处的雪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一幅正在晕染的水墨画。

雨后的天空常常会架起一道彩虹。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天空又叫又跳,大人们也忍不住驻足仰望。街边的小贩们最会抓住时机,纷纷摆出新鲜的果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雨后的街道更添生机。

在堆龙德庆区东嘎时代广场的街角,一家茶馆飘散着酥油茶的醇香。今年的春天格外特别,因为茶馆主人的女儿央金从成都学成归来了。第一次在春日里重返拉萨的央金惊讶地发现,故乡的春天与成都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潮湿闷热,只有清冽的风和通透的阳光。

清晨煮茶时,央金注意到母亲手腕上多了一串崭新的珠串。“给你的”,母亲温柔地说。这个瞬间,央金突然忆起儿时的每个春天,母亲都会带她去郊外看新发的嫩芽,而那时的她总是迫不及待想回去找小伙伴玩耍。如今她才真正明白,母亲是想让她永远记住高原春天独有的模样——那不仅是四季更迭的印记,更是新生命开始的象征。

五月的暖阳渐渐驱散春寒,和煦的春风终要告别。拉萨人从不为此伤怀,因为我们懂得,春天就像一位守约的故人,年复一年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