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的爷爷虚岁90岁,出生于1936年的他,经历了抗战的烽火。他五岁的时候,就加入了河北省盐山县的抗日儿童团,跟随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协助八路军工作。小巧机灵的他,承担了查路条、送情报等工作。据爷爷回忆,大约在1940年或1941年,盐山县有个交通站,站长叫杨祥,站里有位同志叫史云江,爷爷就听命于他为八路军递送情报。当时,同志们把信件缝在爷爷的裤子里,又在裤子里抹上粪便,伪装成小孩拉裤子的情形。在递送情报时,需要穿过敌人的封锁线和封锁沟,史云江先跳到沟里,再把爷爷接下去,然后托举爷爷到沟的另一边……有时被敌人搜身时,敌人嫌脏,就“一捏鼻子,走了”。县里有个日伪据点叫“小马据点”,他们经常到这里交换情报。有一次开展工作时,小马据点正在赶集,突然响起了枪声,原来是前来接头的同志被敌人跟踪了,在场的游击队长张同志(绰号“张铡刀”)就放了枪。可见,当时的敌后战场斗争十分残酷。史云江同志曾把爷爷带到他自己家中,并嘱咐其妻子:“若敌人来搜查,就说这是咱们的孩子。”爷爷还回忆,当时渤海军区教导队也在村子里(盐山县韩集镇大高村)。
读到这里,也许有的朋友会觉得爷爷历经抗战而健康长寿,是非常幸运的。诚然,在抗日战场上,中国军民牺牲人数不计其数,为国捐躯的将士不计其数,能看到新中国的成立,已属不易。然而,爷爷其实在6岁时就失去了父亲……我的曾祖父名讳赵永祥,字吉轩,1897年6月出生,1923年参加革命,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抗日战争时期曾任冀鲁边区战地动员委员会主任、破路总指挥。为了支持抗战,他把家中的药铺、钱铺都捐献给了八路军,甚至造成亲戚不满闹分家……他在粉碎日伪“大扫荡”战斗中负伤,被叛徒出卖而被俘,转而关押于日伪警备队、宪兵队和日军关东军司令部遍遭酷刑、坚贞不屈,于1942年12月在东北英勇就义。
读过现代心理学的我,深知父爱对于一个孩子成长的意义,也明白童年丧父,对一个孩子的心理意味着什么。虽然爷爷从来没有提过“童年创伤”之类的字眼,但从他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对一位伟大父亲的怀念;从他的性格中,也可以看出母亲单独拉扯大的孩子的那种韧性;从他所著的《战火纷飞的童年》书名中,可以看出那一代孩子的生存环境。战争带来的影响,特别是对一个家族性格的影响,会通过代际传递……这种要强、不服输的性格,在我本人身上也有体现。
曾祖父牺牲后,曾祖母和爷爷母子有时会受到日伪人员的挑衅和欺负。有一次,日军到家中搜查曾祖父可能留下的文件,敌人用刺刀抵住曾祖母的胸口,年幼的爷爷无法忍受敌人这般蛮横无理地欺辱自己的母亲,就要挡在母亲的前面,结果被敌人踹出好几米远而昏死过去……还有一次,汉奸挨家挨户要求村民把家中有用的东西交出来支持日军。搜到爷爷家时,曾祖母毅然决然说:“我们不支敌!”汉奸仗着人多势众,牵走了家里一只羊,推走了手推车,拿走了一个钉耙。曾祖母当即说:“谁拿走的要给我送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日军被我军拔了几个据点后,汉奸将拿走的东西如数奉还。
这些故事,爷爷给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听这样的故事,我都百感交集。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有些事情,我虽然感觉能理解,但毕竟没有身临其境。当事人所承受的战争的恐惧、苦痛以及与敌人斗争的坚毅,我可能没办法完全理解,但我深知,我们的家风,就在这些故事里。
2013年,我遵从老师的教导,选择到西藏工作。如今,我进藏工作已经12年,我爱上了西藏,也对西藏各民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相信,我作出的人生选择,是和曾祖父、祖父、父亲一脉相承的,支援边疆建设、为各族群众服务就是新时代的“战斗”。2024年5月21日,我全程参与建设的藏北牧人文化馆(上仓贡玛村村史馆)开馆,这是藏北申扎县的第一座村史馆。在整理申扎县历史的过程中,我发现当地的纳仓部落曾参加江孜抗英斗争,这是近代中华民族抵抗外来侵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以此为素材对村民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无论抗日还是抗英,中华民族都是一条心!
今年4月开始,我参与了西藏自治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章统计和发放工作。由我承担这项工作,仿佛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我怀着对抗战老兵的敬意,和处室的同志一起做好了这项工作,统计出8位退休前在西藏工作的健在抗战老战士。纪念章于8月到位,可惜一位老同志已于6月辞世。我在怀着伤痛的同时,努力采集身体情况较好的老同志的口述史,尽可能为当代和后人留下宝贵的资料。他们也和曾祖父、祖父一样,年纪轻轻就投身于抗日救国运动。和我的曾祖父不同的是,几位老战士看到了抗战的胜利,看到了全中国的解放,也看到了中国一步步走向强大。而我的曾祖父,在抗日的战场上流尽了鲜血,留下了孤儿寡母。思及此,我不禁悲伤。但庆幸的是,无数仁人志士组成的万里长城,在鲜血中,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他们的血,总归没有白流。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我时常在想,古往今来,为什么有那么多或伟大或“平凡”的人,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事业、为了利他,甘于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想,这就是一种精神。
如今,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是否也要常常思考:“那一年,他们的血为谁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