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记忆的频频回眸与深情凝望,我的思绪不经意间飘回那段泛黄的时光——青涩而纯真的中学时代。初三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甘志和的音容笑貌今犹在,恍如昨日笑谈中。
那年,我从十公里外的天城乡完小跨入石子区中学。
初一新生录取了石子区所辖六个乡的小学毕业生,分成四个班,我在一班。许多同学初次相识,所有老师都是新面孔。
语文老师大概二十五六岁吧,中等身材,双眉漆黑,双颊红润,举手投足间透着浓郁的书卷气。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好像每个字都带着胸腔共鸣。第一堂语文课他走上讲台自我介绍道:“同学们,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甘志和!”随即在黑板上书写大名,粉笔起落间彰显颜筋柳骨的风范。
“柑子壳!”不知哪位同学犯浑了,根据谐音取起了诨名。教室里瞬间沉寂,但见先生双颧微微突起,双眼深邃有光,一副干练威严的神态。少顷,他却佯装不知,淡然一笑而过。
先生用学识与激情在我们心田撒播下文学的种子,成为跨越时空的生命印记。
起初,我对先生的教学颇有微词。同年级的其他班级新课上了差不多一个单元,我们却仍在系统地学习现代汉语。从语音、文字、词汇、语法到修辞,他逐一细讲《汉语拼音方案》应用、汉字笔画系统、词义辨析方法等内容。虽然我在认真听讲,但他这种偏离教学大纲的做法,我心存腹诽。
渐渐地,我却在先生的课堂中渐窥门径。他的课,从不拘泥于课本,常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种打破课本界限的教学,将文字背后的情感与历史娓娓道来,让我看到了文字背后的广阔天地,为我们打开了认知世界的视野。
到后来,我彻底痴迷于先生的课堂。他讲《背影》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当他读到最后一句:“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片刻停顿后,他又深情地解析道:“一声叹息,两个感叹!‘唉’里既有对父亲身体的担忧,又有说不尽的愧疚;既有说不完的别离,又有言不尽的沧桑!”……
先生待我格外厚爱,课堂上谆谆教诲,批改作业暖心评语,生活中点滴关怀,在我生命中留下启迪与美好。
中考前夕,应同念初三的侄儿之邀,决定利用晚自习去一趟吉星乡中学。思忖到考试在即,去请假先生可能不准,便不假而走。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我人在教室,心早就在五公里外的吉星乡中学了。下课钟声尚未结束,我便飞奔出了教室。侄儿接到我共进晚餐后,就打开了话匣子。外面的月光如银似玉,在窗前倾泻了一地。我们的谈兴随着月光的黯淡戛然而止。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启程了,在早操前赶回了学校。
早操时,先生疾步走到我跟前怒容满面:“何武,你昨晚上跑到哪里去了?”我忙停下四肢运动,做起了“口舌操”:“去吉星中学我侄儿那里去了!”“你为什么不请假!”随着一句厉声责问,先生飞起一脚“踢”向了我,但并未用力。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我呆立了好一阵子。
回到教室,同学们围着我,纷纷鸣不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我心里暖乎乎的。“甘老师偏心,他编考号时特意安排文科好的A与理科好的B一前一后,便于抄袭!”一位同学冒出的这句话让我脑袋里的热粥不断翻滚,我冷静地回答道:“这应该不可能哟!”这位同学马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千真万确,这是B同学亲口对我讲的!”一句话在群里炸了锅,大家“义愤填膺”,决定向地区教育局反映情况。一同学写好情况反映,身为班长的我率先签名,还分别有一位团委干部、班委干部和学生代表纷纷效仿。
我们当时初中毕业考试是“一炮三响”:初中的毕业考试,高中的升学考试,中师中专的预选考试。我填报了两个升学志愿,一是中专,二是高中。首战告捷,我通过了中师的预选考试和高中的升学考试。
正当我冲刺中师的正式考试时,校长通知我去他办公室。他递给了我地区教育局层层批转下来的信函,详细地问起了有关情况,我原原本本陈述了事情的原委。校长郑重地说道:“经我们多方了解,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事情的起因源于B同学将其臆想随意传播!”
走出校长办公室,愧疚感一阵阵袭来,我像一只失去了磁场的鸽子,前途一片迷茫。先生已知道此事了,我去急赤白脸地跟他解释吗?他断然不会接受,这也不是我的性格。
先生又来教室给我们辅导语文了。我俩目光相碰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寻常的微笑。他单独辅导我时,与往常一样,声音依旧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中考成绩揭晓,我名落孙山。我索性不挤升学这座“独木桥”,带着对先生的愧疚回到农村,扶着犁唱起了牧牛曲。
后来,我当代课教师,体会到老师对学生那种无以言说的爱,那份愧疚愈发沉重。我四处打听先生的去处,得知他已调回老家的邻水丰禾中学。那个时候通讯不便,苦寻无果。一个偶然机会,在姑父家喝酒时遇到一个八字先生是丰禾人,才终于联系上了先生。我将先生和师娘接到家中,相聚一个礼拜,师生方依依惜别。
先生后来因肝癌离世,年仅53岁。但他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以其独特的光芒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给予我美好的希望和无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