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吉
回首那段青涩岁月,犹如昨日的一个片段悠悠飘过,那是1986年的一个秋季,听起来有些“远古”吧?出生在那曲索县的我告别家人、告别家乡,在那曲教育局相关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与其他那曲生源的孩子,成为第二批赴天津就读的西藏班学子,这意味着我们能够有机会接受当时最先进的中学教育。十几岁的我们乘飞机、坐火车、汽车,从羌塘草原到拉萨、成都,最后到达了天津市。
我们一路上晕车导致的难受,被从未见过的人文风景,还有那么多同龄人的嬉笑声抚平。翻越无数山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红光中学。红光中学,于1985年成立,属于全国最早的3所设西藏班的学校之一,也是天津市唯一一所汉藏学生共同就读的完全中学。
刚到学校的那段时间,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无论是一时半会儿不适应炎热天气,还是水土不服带来的反应,的确让我们经历了一些不适。
后来的几年,我们在同一栋楼住宿,在一个食堂吃饭,一同玩耍,一同逛学校附近的北宁公园,一同到大澡堂洗澡。当然,还有很多因为普通话不标准而引发的各种笑话,因为大家多半来自偏僻的农牧区。
印象中那段时光有打不完的瞌睡,尤其是夏日炎炎的中午,就算树上的知了声再响再密,也很难打扰到我们午休。周末,学校大门口自行车上拴着小盒卖红豆冰棍的阿姨最受大家欢迎,红豆冰棍的甜味,淡去了我们对故乡亲人浓浓的思念。
天津的冬天还是有些冷,学校统一配发的厚羽绒服,穿上暖暖的,就像是我们喊作“王妈妈”“康妈妈”的生活老师在我们心目中的温暖。生活老师,有男有女,有当地的也有来自西藏的,他们屋子里的灯光几乎整夜亮着。
说起“王妈妈”,她是一位短发齐耳,发丝灰白相间,身材矮小的小老太太,喜欢穿一身素色衣服,看着干练又慈祥。晚自习结束后,我们喜欢在她的工作室串门“报到”,就算挤不进去,也得伸个脑袋进去,然后蹦蹦跳跳回各自的寝室。那时候,经常能见到她戴着一副老花镜缝缝补补,补的自然都是我们下课后追逐打闹时不小心扯坏的衣角,还有开线的内衣腋下之类。因为她们(他们),睡觉蹬掉的被子有人盖,衣服破了有人缝,刘海长了有人剪,生病了能吃上热腾腾加了俩鸡蛋的面条“病号饭”。
学生之间、师生之间,相处的时光远远超过了与家人的相处时间。有了这样的陪伴,减轻了我们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我们一同学习、生活和成长着,单纯、透明,校园里充满着积极的氛围。也许,青春本应该如此吧。
告别红光中学后,我们一路唱着“怎能忘”(这是我们的校歌)走来,继续到不同学校就读。再后来毕业,各自在不同的岗位耕耘,经历各自的人生。时光总是不经用,转眼当年那些稚嫩的孩子一个个开始有银丝挂头,皱纹也不知不觉爬上了脸庞,我们这一代人的儿女也一波一波地从西藏班毕业。
山水无言,却诉说着海河与唐古拉山的深情;历史不语,却证明了各民族之间的友爱。这段求学时光,是我们每个师生一生都珍藏的美好记忆。虽然那时候各种条件远不如现在,但我们深感自豪,也庆幸赶上这样的一个年代。我们何其有幸在80年代赶上了西藏班的早班车,从大山、从草原来到都市生活、学习。因为有那样的经历,才有我们后来的成长;因为有那样清澈无瑕的记忆,才有内心充满阳光的我们;因为有了那样的过往,造就了就算遇到人生坎坎坷坷,依然能够不断丰盈自己的我们。
回首望去,西藏班政策启动已四十载,受益的学子比比皆是,在西藏的各个行业前赴后继,发光发热。世上血缘亲情自可贵,但那些无血缘胜有血缘的师生情,又何尝不让人怀念。回忆过往,我们默默相互鼓励、共勉,心怀那份温暖,珍惜如今的岁月,在各自的领域认真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