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杨

又是一个黄昏，拉萨的天黑得很晚，窗外是绚烂的晚霞。不远处围在一起的女孩子们快乐地踏歌而舞，柔美中带着力量感，手臂自如潇洒地挥舞，像要凌风而起的小鹰，她们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玻璃窗传了进来，可初到拉萨的援藏教师邱宁还是觉得心中一片寂然。她很想说话，可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孤独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如同世界毁灭后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寂静得令人窒息。邱宁盯着氧气罐里的小水泡出神，小小的世界苍白又空旷。

一阵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个荒凉的小世界，那层看不见摸不着隔绝世界的脆弱的壳，就这样碎了。她盯着闪烁的屏幕猜测，号码显示来自西藏，可她并没有西藏的朋友，邱宁迟疑地接起。

“您是来自河北邯郸的邱老师吗？”电话里的声音礼貌亲切。

“是的，您是？”

“老师，是这样，我是您的同事卓玛，教高三。上一批咱们学校的援藏高老师，留下了一个微波炉和台灯放在我这，她走前特地拜托我送给下一批来自邯郸的援藏教师。如果您方便，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邱宁愣住，一时间除了道谢，竟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她的心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填满。几分钟后，卓玛笑盈盈地踏着晚风而来。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身上随意简单的运动装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眉宇间似乎有着“爱丝梅拉达”的影子，漂亮到让人自惭形秽。

“我今天有点自来熟，阿佳你不会觉得奇怪吧。”她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大大方方地和邱宁谈话，“高老师是我的阿佳，所以你也是我的阿佳。”卓玛姑娘努力突破自己的矜持，释放着热情，然而她的电量似乎耗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带上不好意思的囧笑。邱宁忍着笑配合着她，她看出了卓玛的窘促，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家练了多久，才鼓足勇气到她这里来，邱宁觉得感动又幸福。

卓玛像一阵风似地走了，可家里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像清甜又纯净的花香，像窗子吹进了一阵温暖的春风，像空白的画板上画上了斑斓的油彩。

邱宁打开卓玛送来的东西：一个九成新的微波炉，一个精致的白色小台灯。她小心翼翼地把微波炉安置在厨房的刀具架旁边，小台灯放在书桌上，这两处地方很是合适，就像提前特意给它们预留了位置。临行前妈妈送的平安扣，邱宁挂在了台灯上面。小小的玉扣垂了下来，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清透莹润的光，它轻轻地晃着，邱宁的泪就落了下来。这台灯和微波炉，此时有了极深刻的意义，它们承载了一份沉甸甸的情感，让已经离家千里的邱宁，又一次触摸到了故乡，让一个异地客居之人，深深地感受到了脚下这片土地和人民给予她的真挚的情谊。

手机一直在响，微信跳出来许多加好友的消息：邱老师，我是其美、我是白玛、我是拉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都是高老师的朋友。好朋友离开了，她们受托来照顾好朋友的同乡。忽然间多了许多藏族朋友，邱宁第一次感到，手机里的文字是有温度的，炽热到烧灼。她自认经历过万水千山，不会再被轻易触动，可如今捧着手机的手却微微地颤抖。心中百转千回，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一份份关怀和热情。鼻头一酸，热泪像带着温度的雨丝，轻飘飘地摧毁了她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内心壁垒，那堵写着“怀疑”的高墙。

这一天，成了一个特殊的日子——邱宁注定要流泪的日子。

手机响个不停，它主宰了此刻邱宁的喜怒哀乐。援藏教师微信群里在刷屏，大家纷纷分享炫耀着自己的“礼物”和感动。小到一个盆栽、大到制氧机，老师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惊喜。今晚，新一批的援藏教师们接受了前辈的礼物，也接收到了他们留下的期盼和祝福。邱宁真切的感受到——这就是传承。

窗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欢呼声，踢足球的男孩子们进球了！女孩们跳完锅庄唱着歌从窗外路过，氧气瓶里的水泡发出调皮的咕噜噜的响声，她的心境一转再转，最后是一片宁馨。

打开电脑，邱宁埋头整理她的各种教学素材，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小台灯发着明亮温暖的光，它曾经陪伴着高老师度过一个个难忘的夜晚，如今，又要见证邱老师在高原上的时光了。

窗外，太阳落下，月光皎洁，黑暗中的山静默着，拉萨河的水静静地流淌，河畔的灯光倒映在水里，为河水染上一丝暖意，邱宁的心也觉得温暖。

（作者系河北省第十批组团式援藏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