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璐
日喀则,有着厚重的历史底蕴和特殊的地理位置。
我的整个童年生活轨迹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记忆中,那里的风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凛冽一些,气候也更干燥。特别在冬季,我冻红的手指关节处总会张开可怖的口子,直到来年春天才能愈合,周而复始直到我上了初中才有所好转。
成年后多次回日喀则,寒冷的感觉没有了,只是依旧干燥。
今年九月末的一场日喀则之行,连续不断的秋雨却让我对它有了别样感受。
其中之一是在定日县扎西宗乡,珠峰景区旅游带的西线就从这里经过。扎西宗乡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牧业为辅的乡镇。据说当地的耕种季很短,几乎都是四月末播种、九月收割。我们恰好赶上青稞丰收的时节,鼻尖不时飘来麦草垛的味道。
到达扎西宗乡时天已暗沉,旅游业的兴旺,让这里显得热闹且嘈杂。
虽然惊讶于4200多米的海拔竟然有“柳”一类的树木,但我依然没有到处闲逛的冲动。
早早睡下,却在三更半夜被雨声扰醒。其实雨势并不惊人,也没有雷,但它下得果决而密集,打到各种器物上传来独属于雨的间奏,即使密闭着窗户也隔绝不了令人舒心的湿气。翻了几次身,雨声始终时断时续地传来,缓缓的节奏终成了催眠序曲。次日清晨,雨也不曾停歇,只是小了许多。
吃过早饭,我们一行人换乘绿色环保车前往珠峰大本营,雨还在不紧不慢地跟随,噼里啪啦敲打着车窗。同伴有点担忧,毕竟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在珠峰广场上举行一场颁奖活动。
工作人员布置会场的间歇,大家没忘记四处拍照,每个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或冲锋衣,配合着远处的雪山,颇有隆冬已至的既视感。
活动即将开始时,雨戛然而止。雨水洗过的天地,色泽更加明朗,氧气似乎也增加了。颁奖前,扎西宗乡的一队村民应邀为大家表演了国家级非遗舞蹈——定日“洛谐”,男子弹着扎念琴演唱,女子连臂踏歌、顿地为节,男女声此起彼伏,动作流畅洒脱,整个表演曲调浑朴,乡土气息极为浓厚。
活动圆满结束,只可惜我们期待的珠峰真容终是被深深地掩藏,包括此后的希夏邦马峰等,也都因为雨雾过多而不得见。这样也好,遗憾让人无法释怀,却也让人铭记。
而在吉隆沟遇到的雨,却让我体会到了雨的另一面。
关于吉隆沟,有这样一段地理描述:4000多万年前,这一带地壳的变迁以“撕裂”的形式完成,吉隆沟恰到好处地发育在断层中。在喜马拉雅山被“撕裂”的山体中,形成了一条又深又长的沟。
沿着沟底直行的道路,如同一把长剑,以南北向切割开了两岸的岩浆土石,这里植被丰茂,并存着四季景观。
雨,时急时缓,与我们一路相随,山崖上松动的石块偶尔滚落路面,让我们的司机格桑格外警惕,他不时放慢速度探头向崖顶观望。尽管这条路格桑已走过上百次,但遇到下雨还是会无比谨慎,载着一车人,不敢有一丝失误。
终于到了吉隆沟,雨也渐渐变大。去吃晚饭时,每个人不得不撑起酒店特意准备的红雨伞。饭后,有人提议去街上溜达。这里有很多尼泊尔人开的商店,商品颇具异国风情。于是,红雨伞便在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上流动开来。大家对比着价格,盘算着隔日再来。
入夜,雨声明显变得更大了,而且毫无停歇的意思,像一排排士兵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走着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路。明明喧嚣无比,可我忽然嗅到了夜的孤独——我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飘摇在茫茫大海上。
在西藏,很少遇到这样大的雨,能一直一直地下个没完,好似天被捅了个窟窿。
天亮了,雨也没有丝毫改变。
宾馆停电停水,无法提供早餐。去哪里都有道路垮塌、山体滑坡的危险,我们只得暂停一切预案。
几个伙伴邀约着去喝尼泊尔甜茶,顺便点了炸土豆。老板是尼泊尔人,他不懂汉语却能听懂藏语。他们的甜茶不像拉萨那样随时都熬煮着一大锅,而是点多少做多少,炸土豆也是,点一份他就削出一份的量,再慢慢炸至金黄,很费时。不过终于等到的甜茶,竟然无比香甜,土豆松脆可口,让我们觉得等待很值。店里光线暗淡,老板为我们点上了一支蜡烛。没想到下雨让我们得享了几分木心书中描绘的慢时光意境。
数个小时的沉浸中,雨也小了很多,满街水渍和清冷的空气挡不住我探店的热情。找到昨晚心仪的那家,店中的商品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影影绰绰。老板是一位长得颇像高仓健的中年大叔,因为价廉物美,我在他那里买了几个不同款式的尼泊尔小包和一件色彩丰富的尼泊尔手工编织服饰。
回到宾馆,同伴见好看,便让我带着去买;之后又有同伴觉得好看,再带着去买……来来回回的,我一天里竟顶着红伞去了那家店6次,老板看着我的笑容比亲人还亲。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终于放晴,太阳迸发出金灿灿的光,我们却要离开了。
这样的雨不知在这片大地上下过多少次,雨中的每个人终成了岁月的过客。
这一次的过客,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