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这个地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于与你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些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面孔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慢慢地渗入到你的躯体里、血液中,甚至躲藏在你无法察觉到的角落处,变幻着身形时隐时现,任凭时光流逝、斗转星移。但这些植入进来的信息元素却异常活跃,有序无序地排列着、组合着,以不同的形态和形式神奇地出现在你的脑海中。睡梦里亦真亦幻,像是“不要忘记”的提醒,有时更像是“归去来兮”的召唤,挥之不去拂之又来,让人魂牵梦绕。
昨夜和往常一样,睡得很实,醒来跟妻子说:“我做了个梦,挺连贯的,非常清晰,跟真的一样。”“啥梦?”妻子追问。“梦见札达了。”“梦见就梦见了呗,有啥稀奇的。”妻子一边收拾着让孙子搞得凌乱不堪的客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早晨需要干的事情太多,不是闲聊的好时段,所以便无下文,归于缄默。
但我因为梦里之事一时不能释怀,仍旧沉浸其中:土林、托林寺、象泉河、古格遗址,还有我居住的小屋……所有这些景象历历在目。它们的再现,都是真实的。奇怪的是,20多年来它们不止一次地在我的梦里出现,且如此清晰可辨,从来都没走过样。
1998年6月至2001年6月,我作为河北省第二批援藏干部在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工作了3个年头。现在屈指算来,我离开札达已经23年了。这期间世事沧桑,一切都在经意或不经意中发生着变化。于我而言,唯一没有改变并且令我非常珍惜的就是我与札达、札达与我建立起来的那种割舍不断的情感。无论是官方还是私下,我与在札达工作的新知故旧一直保持着联络,尽管人事更迭、岗位变换,但每年基本上都有札达方面的人来访。每一次的相见与重逢都是一次激动和难忘。他们对我最想说的,也是说得最恳切的一句话就是:“回来看看吧,这些年咱们札达变化大着呢!”言语中,我就是札达人——离开札达已经很久的札达人。其实,我何尝不想回去看看啊!但,毕竟太遥远了,毕竟还有工作在身,回去看看已经成了我的期盼和奢望。
说真的,自从离开札达,我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和关注着来自札达的消息。我知道,札达已有了自己的水电站。当年,根据分工,我担任了水电项目的负责人。工程告竣,调试成功,准备把发出的电送往家家户户的时候,我们接到了下山的命令。当我们告别札达,行进在去往拉萨的路上时,坐落在象泉河上的水电站随着水轮机组的飞速转动,夜晚漆黑的札达县城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遗憾的是,我没能亲眼目睹。但是,为了这光明我们尽到了该尽的力量。
记得2000年7月下旬的一天夜里,札达县突降大雨,象泉河暴涨,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起来,花巨资修建起来的围堰面临着顷刻被吞没的险情。那样,历经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水电项目将毁于一旦,情势万分危急。县委、县政府所有领导紧急行动,机关干部、驻地边防部队、教师、当地群众,凡是能动员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都上了围堰抢险。水浪汹涌,筑起的围堰在咆哮的洪水中被吞噬着,不时出现坍塌,撕开缺口洪水倒灌。没有了沙袋,怎么办?于是大家就脱掉身上的衣服,甚至拿来被褥灌上沙土加固围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大家齐心协力忘掉了时间的存在。雨停了,天亮了,水势渐渐平稳下来。二百多号人分布在几百米长的围堰上,或站立、或蹲下,个个疲惫不堪。虽是盛夏,但高原的黎明充满着寒意令人瑟瑟发抖。放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好多人都光着上身,有的只剩下一条裤头,再看看围堰,让人忍俊不禁:花花绿绿,五彩缤纷,奇形怪状甚是夺目。围堰保住了,这也就意味着札达县水电项目度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关口而继续得以实施。在这次抢险战斗中有不少人受了风寒病倒了,可是,这场与洪水的搏斗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永远让人铭记。
我想,一个人不论他在什么位置上,只要把心放在他所从事的事业上,一心想着把它干好,心就会踏实,生活就会洋溢无限的快乐,从而使“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得到了什么,而在于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的信条得到证明,这个证明透着无穷的魅力。
我在札达的时光很短暂,可是这段时光于我而言已成为我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她时时让我牵挂。我固执地认为,像札达这样一个偏远边境县,每取得一点点的进步和发展都需要付出非常大的努力。一代人不可能,几个人不可能,但她需要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需要一代代人前赴后继脚踏实地一件事一件事地去做。我知道,札达做到了。
札达是一种遥远,于我更是一种怀想。
(作者系河北省第二批援藏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