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天,我去桑日县绒乡扶贫调研,绒乡位于雅鲁藏布江畔,自然条件差,群众生活困难。在调研时,我了解到有一位名叫次仁央宗的小姑娘,她虽然考入了河北民族师范大学,但因为家里经济困难,让次仁央宗踌躇不已。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决定去次仁央宗家里看看。
我去时,正值夏收时节,父亲顿珠下地干活去了;母亲吾金曲珍腼腆少言,微笑着端来酥油茶。我同次仁央宗交谈后得知,她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吃穿住都由国家负担,家里尚可维持。现在她要上大学,路费、学费、生活费对于她家来说,不堪重负。眼看着上学时间日益临近,他们一家都非常着急。
接受高等教育是人生的重要机遇。一个藏族农家小孩,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上大学机会,实属不易,却因经济拮据难以实现,令人同情。作为一名援藏干部,扶危济困是应尽的本分。
我想,在这个关键节点施以援手,或许将使她终身受益,于是,当即决定资助她。
9月初,次仁央宗如期上学。不久,她来信向我介绍了学习情况,信中最后写道:“如果没有您的资助,家里是没有能力继续供我上学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帮助。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2003年夏天,我结束援藏工作,心中还是牵挂着次仁央宗。于是,我带上砖茶和毛毯又去了绒乡。从资助次仁央宗起,我已经来绒乡5次了。吾金曲珍从地里赶回来,为我献上哈达,倒上酥油茶。岁月的风霜和生活的压力催老了她的容颜。她用黝黑粗糙的双手捧着我的双手,眼里噙着泪水,激动地说:“如果不是您的帮助,女儿就无法上大学。您就像她的父亲一样。我们全家都不会忘记。”分别的时候,她将家中积攒很久的一小布袋藏鸡蛋送给我。我想,这可能是她仅能示人的礼物,便狠下心来婉言谢绝,但那份真挚的感情,却永远留在记忆里。
离开西藏后,我依然关注着次仁央宗,主动了解她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当看到她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成绩也不断提高,期末考试取得班级第九名的好成绩的时候,我比她还高兴。
隔年秋天,我按时寄去生活费时,次仁央宗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跟我说:“民族学院是五年制,实行三二分段。暑假前要交清后两年学费。”于是我立即将剩余的学费寄去给她,决定继续资助她完成学业。
大学毕业后,次仁央宗分配到日喀则市定日县绒辖乡中心小学当老师。“这里离家很远,离边境很近。不通车、不通电、不通邮,接不到电话更没有网络……”听着电话那头次仁央宗的声音,望着武陵山连绵的群山,我既痛惜又无奈,心里还多了一份担心。
3年后,我突然收到次仁央宗的电子邮件。与她重新取得联系,让我既高兴又感慨。2014年夏天,我随代表团回到山南。正在桑日县休假探亲的次仁央宗连夜赶到泽当与我相见。10年之后的次仁央宗,再也不是那个有些怯生的小姑娘了。长期在高寒偏远地区教书育人,使她变得更加成熟。她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些岁月的印记,但眼睛依然明亮。她工作出色,教学有成,并光荣入了党。还在日喀则、定日的教师教学大赛中多次获奖,曾3次获得定日县优秀教师“园丁奖”。
次仁央宗已经成家,并有了一个5岁的孩子。她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患有严重的风湿病,生活不能自理,需要照顾。自己远离家乡,一心牵挂两头,忠孝难双全,她感到很为难。我有些心疼这个自己曾经资助过的小姑娘。在藏考察期间,我积极联系援藏医生为她母亲治病,并请求过去的同事对她母亲给予帮助。同事说:“你回去多年,还这么关心有困难的藏族孩子,我们还能不尽心竭力吗?”
2017年8月,次仁央宗打来电话说,她已调入桑日县中学,并已经办完所有手续。她刚讲两句,就泣不成声,久久难以平复,又说:“於翔叔叔,特别感谢您!除了父母以外,您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会永远铭记的。”在外工作多年的次仁央宗终于回到家乡。长久的期盼,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
两年前,我再次回到山南,专程去桑日县看望次仁央宗。她早早在学校门口等候,笑容像高原的阳光一样灿烂,她热情地为我献上哈达,领着我走进学校参观介绍,在民族团结拱门前合影留念。如今,她担任了初中年级班主任兼英文教师。在山南市、桑日县教学论文、教学实践大赛中屡获大奖,多次被评为“骨干教师”“优秀教师”,连续获得“优秀班主任”称号,深得学生的爱戴。一路走来,无论是在边疆还是在家乡,次仁央宗执着于心,兢兢业业,坚定地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看着她干练自信的样子,我不胜欢欣。
中央对口援藏工作实施30年来,西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藏族女孩次仁央宗从贫困学生成为人民教师、从受助者成为施教者的人生经历,使我充分认识到对口援藏工作的重要性。
三年援藏,一生情结。是援藏的机缘,把我和次仁央宗联系在一起。当初资助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份汉藏情谊会延续20年。我关注的目光会一直追随她成长的脚步。她是我在西藏的孩子,也是我永久的挂念。
(作者系湖北省第三批援藏干部)